赵莉,华北电力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出生于北兴农场,曾就读于红兴隆管局高级中学。
作为项目负责人主持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北京市科委重大科技成果转化落地项目;作为主研人参与了国家计划项目和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的研究工作。近三年来在国内外重要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20余篇,获第一授权发明专利4项。
我的父亲赵永泉年9月生于天津,年随十万官兵转业北大荒,在北大荒工作、生活、奋斗了三十年。
战争洗礼
父亲中学时期在老家保定就读。古城保定是近代军事教育的发祥地,从军救国氛围浓厚,对父亲后来参军入伍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为响应号召,父亲带着四个小伙伴应征入伍,医院进行了3个月的紧急医疗培训。年3月,父亲以助理卫生员身份奔赴朝鲜战场。朝鲜战场上的敌我力量相差悬殊,不仅仅武器装备无法相比,在医疗救助保障上更是差距巨大。一个不满15周岁的懵懂少年,还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与危险。有一次,美军飞机轰炸,没见过飞机的父亲对天空中渐次飞来的轰炸机十分好奇,仰头张望想看个明白,看到头顶上落下炸弹。竟忘记了隐蔽卧倒。危急此刻,班长飞身扑倒了父亲,巨大的爆炸瞬间将眼前的一切吞噬,俯在父亲身上的班长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大腿被弹片击中,鲜血汩汩流出,殷红一片。此时,炸弹像下饺子一样接连落地爆炸,震耳欲聋,弹片呼啸横飞。回过神来的父亲拼尽全身力气将班长拖到隐蔽处包扎。父亲常提起那段血与火的经历,说他的医术都是伴随着战友们的流血牺牲提高的。朝鲜半岛的气候寒冷干燥,少雨少雪,食物缺乏,再加上志愿军常常要夜行、急行,呼吸道疾病和冻伤是最常见的疾病,感冒和肺炎蔓延,父亲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近零下30摄氏度的寒冷天气,他常常冒着汗,身上的空心棉袄湿透又被冻硬,穿在身上像冰冷的铠甲……最难过的是食物的缺乏,父亲所在的部队曾一个多月没有粮食补给,仅剩携带的有限的炒面和压缩饼干。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还必须连续不断抢救伤员。待补到来那天,他们吃到了面条,一个战士太饿了,连续吃了12碗,担心他吃坏了胃,班长含着泪抢夺下他的饭碗……异常艰苦的战争环境考验了父亲的意志和品格,也使父亲从一个富裕家庭的少年变成了一名刚强战士。
在枪林弹雨的战场环境上,父亲练就了沉着冷静、胆大心细的接诊态度和手术风格,也为父亲转业到北大荒后在艰苦的条件下仍能开展手术奠定了基础。年秋,17岁的父亲时随部队从朝鲜战场回到祖国。由于在工作中的突出表现,父亲18岁被提干,并被送往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医院学习和实践,成为了一名军医。
医者仁心
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父亲在当时的政治运动中受到了波及,经部队首长的安排以及父亲主动请缨,年3月,父亲随十万复转官兵转业到北大荒。在密山集训后,父亲被分配到八五五农场五分场卫生所,后来,一分场、三分场、五分场卫生所合并,医院,医院任外科大夫。
医院条件很简陋,开展外科手术非常困难,父亲与其他同事一起,因陋就简,自制手术设备及器械,手术辅料及各种引流管全部是医护人员自己制作的,特殊手术器具则自行设计画图,由修配厂加工。
父亲的业务范围不单纯限于普外,他能做的手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包括骨科。同事说他做手术有技巧,解剖层次清楚,手术过程严谨。据父亲的同事高大夫回忆,医院历史上有一起经典手术:一名重症病人数次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手术时长超过8小时。那名患者是十四连的,姓孟,他患有冠心病、风心病、心房纤颤、肠系膜上动脉栓塞,导致大面积肠管坏死,伴有中毒性休克,在手术台上心脏骤停两次。经心脏复苏后,顺利切除坏死肠管,进行肠管吻合术。这名患者最终痊愈,健康地生活了很多年。在手术记录上,父亲这样写道:手术艰难曲折,险象环生,病人安全下台……
在医院工作期间,父亲连续多年荣获农场、红兴隆管理局、总局先进工作者称号。由于出色的业务能力,医院副院长。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没有固定的休息日,有急诊病人时随叫随到。作为一位外科医生,经常遇到大出血的病人,来不及让病人家属找血源时,只要血型合适,父亲就当机立断,抽我的!在他的影响下,很多医护人员都主动献血。父亲无偿献血的次数数不清,也因此没少受到母亲的埋怨,但是再遇到紧急情况时,父亲仍然会挺身而出。
学而不辍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坐在灶台边一边烧火一边看书的情景,他的膝盖上永远放着一本医学杂志或英文字典,这样的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父亲做家务一直带着手套,怕伤到手影响做手术。父亲带我去看电影时,在等待电影开始的短暂时间里,父亲一定带着手术缝合钳和缝针,就在自己的衣服上练习缝合。以致我的小学老师在课堂上以此为例,鼓励全班同学学习父亲的刻苦精神。很多医学术语、医学著作都是英文或拉丁文,于是父亲开始自学英语及拉丁文,还记得当年父亲参加职称考试,英语以82分的高分位居全垦区第一名。父亲撰写的医学论文不断见诸报端和医学杂志,这在当时相对闭塞的农场是比较鲜见的。
为了不断提高自己的手术水平,父亲奔赴佳木斯医学院、大连医学院等地进修学习。在医院外科进修的一年间,医学院的老师评价父亲说,这样的外科技术水平还进修干什么?之后便安排父亲带教进修医生。进修结束后,父亲带回一些胃切除手术器械,从此,医院开展了胃切除、胃肠吻合术。
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活到老,学到老”,年,父亲再次前往大连医学院进修,据母亲回忆,父亲是年春天去的大连,到年春节,父亲一直没有回过农场。母亲打“孩子们都等你回家过年呢。”父亲说:“不行啊,春节放假期间,医院缺人手,我尽量多值班,也多一些手术学习的机会。你辛苦了,多给孩子们做点好吃的吧……”
叶落归根
在工作中,父亲对病人似亲人,关心备至。在家中,他是一个孝子和尽责的父亲。医院成立初期,父亲经常要带队到各连开展巡回医疗,而无暇顾及母亲和刚出生不久的哥哥。年底,父亲将母亲和不满一岁的哥哥送到北京,与祖父母一起生活,以便相互照应。父亲工资每月60多元,只给自己留下10几元钱,其余的都寄给双方老人。祖父病逝后,父亲回到北京,安葬了祖父,背上79岁的祖母,踏上了返回北大荒的火车。记得那时父亲每天早晨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是查看祖母房间的炉子,下班回到家里,先进祖母的房间报平安。
因为我从小体弱多病,兄妹三人中,父亲在我身上花费的精力和心血是最多的,我高考失利,从未听到父亲有半句埋怨和不解。长大之后,我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近20年时间里,在我考研、结婚成家、生子的学习和生活中,父亲给予我精神和经济上莫大的支持和帮助。
在北兴农场工作的30年里,父亲曾有过多次返城的机会,年,父亲得到平反,医院,因农场医护人员的缺乏和父亲对黑土地的不舍而放弃。后来,因工作需要,又几次错过回城的机会。直到年,医院急需有丰富临床经验的外科医生,在院方的要求下,父亲调回保定。工厂是国家三线建设的军工厂,离保定市区还有70余里路,此前许多危重病人因来不及转院抢救而死亡。安排住房时,厂里让父亲挑,父亲放弃安排了三居室,看上了厂区最后一排家属楼的一套两居室,医院近,气得母亲好几天没跟父亲说话。父亲调去后,连续抢救了几例危重病例,一名工程师在办公室突然晕倒,胃破裂导致大出血,大口喷血。父亲接到电话,医院、到抢救室消毒,总共用了不到10分钟,工程师的性命保住了。家属拿着礼品多次登门道谢都被父亲一再婉拒了,后来王工程师也成了父亲最好的朋友之一。还有一名离休的老干部,近八十岁时得了肠梗阻,几度昏厥。很多人都担心老人年龄这么大下不了手术台,父亲则敢于承担手术风险和后果,毅然为老人实施了手术。父亲一年内抢救几例危重病人成了厂里的美谈,以致附近村镇也把病人送来。在调到五五零厂的第一年年末,厂里因父亲工作业绩突出上报航空部,给父亲奖励了一级工资。父亲说,能给予更多人生命和健康是自己莫大的荣誉和欣慰。70岁后,父亲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两件事,一是自己在北大荒的工作经历,这是他常跟我们讲起的话题;二是没忘记读书,经常给我们读一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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